随着一党专制在经济领域的削弱，在思想文化领域甚至一定程度上在政治领域，共产党会表现出一种开明专制，允许一定程度的多元化。开明专制条件下这种有限多元化的状态，将可能引起民主意识、民主价值观的逐步扩散。而这种扩散在严苟的专制条件下（如文革时期）是不可能的。这种有限多元化的存在，对于民主化改革将是一个有利的因素。因为它可能使得一般公众和政府官员比较能够适应民主化改革所可能出现的多元化局面。[1]

　　（一）民主文化的形成与传播

　　民主意识、民主价值观，简单地讲就是民主文化的形成与传播，尤其是在社会中的政治积极分子之间的形成与传播，是促进民主化的一个重要的、也许是相对独立的因素。[2]因此有必要简单分析一下实质性程式民主的思想理念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情况。

　　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达尔 [3] 认为一个人在接受能力很强的时期是否接受某一种思想信念，要取决于六个具体条件：1，该思想信念是否得到系统阐述并得到广泛传播。2，该思想信念的传播者对社会的影响的大小。3，该思想信念的提倡者和反对者的相对威望。4，象征该思想信念的人、组织和制度的成败。5，该思想信念与个人现有的思想信念的关系是互补还是互斥。6，该思想信念与个人的实践经验是否相符。

　　根据这六条标准，对于实质性程式民主的思想理念而言，显然第一个条件是达到或者接近达到的。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思想文化上可以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近现代的政治学经典名著被大规模翻译。自由主义思潮，民主宪政理念，等等，都得到广泛传播。国内政治学界出现了相当一批信奉实质性程式民主的学者。这是改革开放以前的近三十年间从未有过的现象。

　　但是第二个条件至多只能算是勉强达到，因为传播者几乎全是学者和教师，没有政府官员和新闻从业者。实质性程式民主的理念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共产党的执政官员，这依然是一个未解之谜。在个人（尤其是政府官员、执政党党员）的表达自由依然受到许多约束的条件下，有多少人在内心深处信奉了实质性程式民主，不是一件容易判断的事情。

　　第三个条件基本达到，起码在关心政治的知识分子中间，实质性程式民主的提倡者的威望远高于反对者。

　　第四个条件基本未达到，因为中国从未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过实质性程式民主，信奉这一思想理念的人也从未在全国范围内取得过领导权，简言之就是实质性程式民主从未在全国范围内取得成功。这一点往往被反对实质性程式民主的人作为依据。实质性程式民主在台湾的长期绩效将对于中国人是否相信实质性程式民主具有重要意义。

　　第五、六个条件是非常个人化的，难以得出一般性的结论。

　　从总体上看，可以说与以往相比，实质性程式民主的理念在中国有了广泛得多的传播和认同。它会成为当前的一代年轻人的思想”基因”，二、三十年之后当他们走上政治舞台时，和比以往，就有可能大大增加推进民主化改革的概率。

　　（二）反程式民主的思想传统

　　当然，中国传统文化因素中不利于民主化的成分也大量存在。知识分子当中反对民主化改革的也大有人在。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教文化中，结果民主的思想非常丰富，但是程式民主的思想极其贫乏，实质性程式民主的实践更是等于零。辛亥革命结束了两千年的世袭帝制，开始了近百年的一党专制，直至今日。专制制度在两千多年的表现也并非全是一塌糊涂，也有一些可圈可点的统治者以民为本、执政为民、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时期：汉代的文景之治、唐初的贞观之治、明代的永乐盛世、清代的康乾盛世、六、七十年代国民党统治的台湾的经济高速发展，大陆五十年代”一五”时期的经济恢复和发展，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高速增长。而民国初年曾经尝试过的议会民主只是给后人留下一大堆证明民主低效的笑料，六十年代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为特征的所谓大民主的实践——文化大革命，给人留下的只是糟糕透顶的回忆，使相当一部分人把程式民主等同于暴民专制。这些历史史实往往会给人以强烈的信念：继续维持专制政体未必就一定不好，它毕竟有过结果民主的绩效，而引进从未实行过的实质性程式民主则未免风险太大。

　　于是就有人数未必非常少的学者文人论证中国国情不适合实行实质性程式民主，反对政治体制的民主化改革，[4]坚持威权政体，把明君、贤相和清官三位一体作为值得并应当追求的理想政治模式。

　　时间将对于上述两种对立的观念如何判决呢，如果两种观念都能够不受约束地自由表达，那么长期的实践将证明哪一种观念更符合事实，更受大多数人的欢迎。首先，世界范围中两种政体的长期表现将告诉人们哪一种政体能够更好（优质低耗）地提供各种公共物品。

　　第二，东西德国、南北朝鲜、大陆台湾两种政体的长期表现也将告诉人们，剔除民族、宗教、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在同文同教同种的条件下，哪一种政体能够更好（优质低耗）地提供各种公共物品。起码从18世纪以来，到今天为止，时间老人似乎没有坚定不移地站在反对民主的观念一边，尽管反复不断，它似乎更青睐于赞成民主的观念一边。因为实行实质性程式民主政体的国家和地区的数量，在退一步进两步地增加。21世纪时间老人将改变偏好吗？

注释：

[1]尼基佛罗斯·戴蒙都罗斯（1997）：“南欧民主化的成功故事”，刘军宁编《民主与民主化》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183－4页。

[2] [美]罗伯特·达尔（2003）：《多头政体——参与和反对》，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05页。

[3] [美]罗伯特·达尔（2003）：《多头政体——参与和反对》，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02页。

[4]河清（2004）：《民主的乌托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作者推崇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为民”政治学，认为人民当家作主意义上的民主政体是一种乌托邦。

本文摘选自《中国政治制度演化展望》第三章第二节，张旭昆著。

[作者系浙江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中评网e首发）